荧屏“滤镜综合征”过滤了我们多少好故事
无论是都市剧还是古装剧，一旦染上“滤镜综合征”，就会出现失真感。左图为电视剧《恋爱先生》剧照，右图为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剧照
陈亦水
国产电视剧的滤镜综合征正在成为困扰观众的突出现象。随着4K超高清荧屏的逐渐普及，当代观众所能够看到的电视画面理应愈发清晰。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越来越多的电视剧作品的角色和背景画面，往往经过了一系列饱和度色彩调亮、磨皮滤镜蒙版、背景虚焦等技术处理，结果是清晰的荧屏下，反而是失真模糊的人影。
电视图像技术的进步却并未使影像变得更加清晰，这并非技术的问题，而是读图时代普遍存在的一种审美症候。
影像失真：
读图时代的滤镜审美症候
电视剧作为大众文化领域最具普遍性和典型性的艺术表现形态，应致力于贴近生活、再现生活，表达人们的真实情感。但是，滤镜下的一些国产电视剧，从影像到叙事再到审美文化价值表达，都普遍充斥着某种失真感，在影像呈现上极大地消解了电视剧艺术的基本形态特征。
我们可以把滤镜综合征归纳为“磨皮滤镜风”，同时又因题材与类型的不同而有着一定区别。
都市情感题材电视剧，通常选择“漂白”画面、增强对比度的滤镜风格，来表现都市精英审美趣味所统治的生活气息，类似《推手》《我只喜欢你》《杉杉来了》《恋爱先生》等剧中，不仅主人公皮肤被磨得白得相当不真实，因为过度追求艳丽色彩还使得女性角色的口红渲染成了令人出戏的绛紫唇色。
而青春校园题材电视剧的滤镜风格，则要么蒙上一层黄色柔化滤镜以突出其怀旧复古感，要么选用粉色相的阿宝色滤镜以表现浓浓的“爱情甜蜜感”，这在《微微一笑很倾城》《甜蜜风暴》《新流星花园》等电视剧中较为常见——滤镜背后其实是创作者对于80、90乃至00后青春色彩的虚假想象。
如果说都市情感和青春校园剧的滤镜风，在“源于生活”的基础上虚化了生活，那么仙侠奇幻剧和历史题材后宫剧，则在“源于历史”的文化底蕴层面上歪曲了历史、模糊了文化。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择天记》《新白娘子传奇》等仙侠奇幻剧通常使用超强滤镜，重在表现仙魔世界惊艳的影像奇观效果。这原本该是计算机后期特效负责的内容，创作者却依赖于粗暴简单的滤镜技术来掩盖特效技术的瑕疵与缺失。
后宫剧更是成为这种怪诞审美的重灾区，《寂寞空庭春欲晚》《武媚娘传奇》《宫锁珠帘》等作品里，创作者为了提高流量明星的颜值而调高的对比度与饱和度，无疑葬送了历史剧本应有的年代感，并给历史蒙上了厚厚的“奇幻感”。
磨皮滤镜下的失真感，必然带来电视剧艺术水准的降低。在此值得进一步追问的是：为什么一些国产剧的创制方如此热衷于“磨皮滤镜风”？
技术失准：
脱离现实的“磨皮滤镜风”
如前文所提到的那样，在奇幻仙侠剧中，“滤镜风”所掩盖的是电视剧特效技术的缺陷。而除了特效技术，还有导演功底、演员演技、美工道具、编剧逻辑等剧组人员专业素质的普遍不足，只能都通过滤镜来掩盖，进而形成了一种对拍摄画面进行“二次整容”的“磨皮滤镜风”。而以此为代表的失真影像表征，某种程度上是为部分国产电视剧的一种修辞，这背后体现了电视剧从业人员的技术失准。
滤镜所修饰的最明显也是饱受诟病的，是关于流量明星们的演技问题。依靠粉丝经济创收的流量明星们，无心钻研演技，大多数人仅致力于做一个偶像明星，而非一名具有职业荣誉感和专业素养的演员，因此常常活跃在综艺节目中赚取眼球。在此，电视剧不被视为一种艺术，而是一门生意，这也造成了个别流量明星不背台词默念数字、甚至不到场拍摄依靠后期抠像合成拍摄电视剧的怪诞现象。当缺乏演技成为流量明星的通病，“磨皮滤镜”便成为以他们为主角的电视剧制作的首选，不仅能将已经失真了的明星“整容脸”渲染成充满悬浮感的“假人脸”，继续维护偶像明星的完美神话，还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演技的缺憾，成为专为明星粉丝群体定制的一部部 “偶像奇观剧”。
除了演技，导演功力的不足，也是“磨皮滤镜风”所极力掩盖的电视剧技术失准问题。无论是对于演员的调配还是对于剧作节奏的把握，都能清晰反映出影视剧导演的专业性。但是，不同于电影导演更注重风格化的作者特点，电视剧导演的工作往往被肤浅地理解为只为交代情节发展，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电视剧导演越来越不专业、艺术质量日渐萎靡的现象。
许多电视剧导演不仅不潜心雕琢电视剧作品独立的艺术审美风格，其视听语言技术还频频跌到合格线之下：场面调度混乱、剪辑逻辑不连贯、叙事节奏不清晰等等，使得这些作品甚至沦为某个植入商业广告片或者偶像明星MV的加长版。而经过浓重的滤镜处理后，增强了影片的观感，不仅掩盖了电视剧导演能力的不足，还助推了国产电视剧脱离现实的审美倾向，“磨皮滤镜风”便因此蔚然成风。由此，当代国产电视剧亟需树立良好的电视剧导演职业规范，以及相关从业人员对于电视剧艺术的认同感和荣誉感。
文化失焦：
缺乏正确价值观导向的悬浮感
电视剧作为一种大众艺术，其核心在于如何反映大众生活、引导大众价值取向。“磨皮滤镜风”在影像失真和技术失准的同时，也消磨了生活的厚度与真实感，带来了充满悬浮感、价值观扭曲的文化失焦。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滤镜下的国产剧，大多只是披着都市奋斗、青春怀旧、架空世界、历史宫斗等文化的外衣，其所讲述的无外乎是“霸道总裁”式的甜美爱情故事。
值得追问的是，在这种以浪漫爱情为主的电视剧创作导向下，难道只有经过滤镜渲染后的粉色泡泡下的爱情故事，才是我们所感受到的真实情感吗？青春校园题材电视剧里的中国女大学生们住在白领乃至总裁才住得起的高档公寓，然后毕业实习走进“霸道总裁”的公司并终成眷属，难道是我国年轻人的共同经历吗？都市剧中的那些初入职场的菜鸟们，只有依靠颜值和总裁富二代恋爱结婚才意味着职场成功吗？当代年轻人的奋斗价值又体现在哪里呢？……还有奇幻与历史题材电视剧中的帝王将相与后宫嫔妃们，也同样遵循着以男性为主宰的命运逻辑，通过蒙上厚重的“磨皮滤镜”来不断重复勾勒着美化性侵犯罪暗示色彩的“霸道总裁”职场爱情。同时，电视剧创作者几乎不顾人物行为动机的合理性、情节叙事的逻辑性，为了提高收视率与点击量，创作者甚至不惜注水造成节奏的严重拖沓，这些都造成了部分国产剧脱离现实的悬浮感和扭曲的价值导向。
那么，什么才是“无愧于伟大时代”的中国优秀电视剧作品呢？
去年以来，《大江大河》《那座城这家人》等改革开放献礼片，因厚重的历史感和真实的生活感而深受好评。这些制作精良的电视剧作品重在表现细节真实，滤镜的使用不再是一种虚化生活、掩盖电视剧艺术瑕疵的“美颜器”，而是一种营造电视剧影像化风格的艺术手段，反而增强了作品独特的审美风格。这些精品力作都致力于提升电视剧艺术质量、立足现实感与情感真实，为当代中国电视剧行业带来了新的创作风气。
在此之前，电视剧《大明宫词》凭借对于大明宫空间纵深感的表现力和古朴淡雅的影像风格，成为中国电视剧艺术的精品；《琅琊榜》也通过与主旨高度契合的中心对称式构图和相对暗沉的冷色调，成为观众口中的“良心剧”。
从这个角度来说，纵然电视剧影像表现上的“磨皮滤镜风”，带来了当代国产电视剧的审美文化危机，但滤镜技术并非罪魁祸首。关键在于中国电视剧艺术创作应忠于电视剧艺术的本质，应旨在引领人们对于现实的关注，表达真实的情感、体现创作者的社会关注，进而树立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导向。
因此，我们并不需要无谓的影像上的滤镜，更不要情感价值观上歪曲现实的滤镜，当下稀缺的是一种基于现实生活的真实感、“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深刻感，以及反映当代中国历史进程的时代感的“中国故事”。
（作者为艺术学理论博士后、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