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来
和张永焕撞车的人,叫张雨来。
他住在离车祸现场6.5公里外的大庄河村。那是一个有着近三十年养殖史的村庄,除了少数渔民,大部分人家都养着貉子和白狐。
1月25日,张雨来头枕着一床被子,侧卧在家里的炕上。他头上的黑色棒球帽耷拉着,盖住了左侧半边脸。炕下的暖气烧得滚烫,他昏昏欲睡。
张雨来眼角的伤痕还清晰可见。新京报记者李兴丽 摄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张雨来是个老渔民。18岁开始上船出海,52岁时,身体健壮得“跟三十来岁的(人)有一拼”。养船的老板愿意出七八千块雇他当船员。
车祸后,他的腿瘸了,头一直疼。
出不了海,他只能在家端起饲料盆,喂喂养在后院里的二十来只貉子和白狐。无聊时,他挪到街口站一会儿,又无聊地回家去。冬天一到,海风灌进村子,他不敢再出门。他揉搓着脸上那道“缝了四十多针”的伤疤,眉头拧成一个结,闭着眼吐出俩字:“头疼。”
就诊记录显示,他的左眼眶视神经管外侧壁骨折、颧弓骨折,多发挫裂伤口,伤口深达肌层。
张雨来说,至今,他对那场车祸没记忆。
出事前,他没注意到前方的车,也不知道后面有车。他说,自己在海上勇猛,但在陆上历来胆小。骑摩托的速度“只要比自行车快一点就中,不会超过30迈”。
车祸后,张雨来的二儿子曾去小圈村找过张永焕的家人。“村里人说,他是个光棍,人没了,没法赔钱。”
根据曹妃甸区交警一大队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当天上午张永焕驾驶摩托车行至鹏盛水产门口,与张雨来驾驶的无牌摩托车相撞,后张永焕驾车驶离现场,造成张雨来受伤。
经认定,张永焕存在逃逸行为,负主要责任,张雨来没有驾驶证、车辆未登记,负次要责任。
大庄河的村民同情张雨来。出事时,张雨来52岁,刚刚给大儿子花了十几万盖了新房,娶了媳妇。要想给二儿子娶回媳妇,他至少还得在海上漂两三年。
但车祸像退潮的海水,把他搁浅在陆上了。
“那个人撞了车不救人,自己跑,最后撞死也是罪有应得。”偶尔来串门的村民向刘春花发表看法。
刘春花没时间思考那些道理。以前,在家喂牲口原本是她的主业。如今,大儿子成家后,她成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每天要起早贪黑,到附近的冷库里上班,冷库里冷气从棉衣缝里钻进来,“冷得邪乎”,她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把烂掉的贝类剔除,一个小时挣回15块钱。
车祸后,张雨来听说了朱振彪的作为,他想托儿子去拜访感谢,但被朱振彪拒绝了。
张殿凯起诉朱振彪后,张雨来气不下,“太过分了,他这样,让别人以后怎么见义勇为?他(张殿凯)不起诉(朱振彪),我也没准备再起诉他,毕竟他们人也没了。”张雨来从依着的被子上直起身,“现在他跳出来起诉,我也要找他赔偿。”
去年12月,他花了三千块找了律师,起诉张殿凯,要求赔偿自己的损失。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雨来的眼习惯性眯着。他说,车祸后视力不好,拿着记者递上的名片,瞅了半天,“只能看清最大的这三个(字)”。
刘春花不放心,带着他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他脑子上有一块淤血”,她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个圈,像是要弹开那团留在丈夫脑子里的淤血一样,“那东西堵着没化开,头能不疼?”
下班在家时,她和张雨来坐在屋里,盯着炕对面的一副十字绣发呆。十字绣绣的是“家和万事兴”,刘春花盯着它说,“不自认倒霉,还能咋滴?”
她有时会寻思,这本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事故。
去年1月9日那天上午,张雨来干活的船罢海了。大儿子还在其他船上“打短儿”(打零工)。大清早,船长打来电话,“说船还没准备好,让他晚点出发。”9点多,张雨来骑上摩托,送儿子到6.5公里外的西河码头。放下儿子,他又往回走。
摩托车自西拐入南北向的古柳线。如果不出意外,张雨来在鹏盛水产以北两百米处右拐,就能回到自己的村子。不巧的是,他在右拐前,遇到了张永焕。
(刘春花、胡素珍为化名)